2017年6月19日，兒子從北京市豐臺區(qū)草橋小學畢業(yè)了。恭喜兒子完成了人生第一階段的學習使命，向著人生的下一階段進發(fā)。
1987年6月30日，我也從湖北省孝感市涂河鄉(xiāng)保光小學畢業(yè)了。
三十年光陰荏苒，如白駒過隙一般。兒子和我相差三十歲，回想起三十年的滄桑巨變，恍若隔世。從我讀書的煤油燈時代，到兒子讀書的智能化時代，恰是中國快速發(fā)展的三十年，也是我的家庭，我的人生發(fā)生巨變的三十年。
三十年前因為貧寒，照不起畢業(yè)照，唯一不得不照的是一張小學畢業(yè)證件照，那也是我小學階段唯一的一張照片了，照相在那個年代對于我是件奢侈事兒。這張照片已經(jīng)有些模糊，但衣衫襤褸，稚嫩臉上定格的木然和茫然卻清晰可見；三十年后兒子的影集照片需要云儲存了，畢業(yè)照也是光鮮亮麗，色彩斑斕，每個孩子的臉上都洋溢著自信和歡笑，這個年代，一部手機無所不能。
我的父親殷勝國，生于1949年，所以取了個有紀念意義的名字。去世前的職業(yè)是一名民辦教師，忙時也務農(nóng)，母親則在家務農(nóng)、操持家務?？恐赣H微薄的工資和父母辛苦的勞作換來的綿薄收入負擔著我們?nèi)值艿幕緦W業(yè)和整個家庭繁多的支出。農(nóng)民幾千年以來一直是中國最苦難的階層，我小時候的農(nóng)村，農(nóng)村戶籍家庭還要按人口和種植土地面積多少按比例上繳公糧、水費、攤派、提留等一系列農(nóng)業(yè)稅賦。收成好不好，還要看老天爺?shù)哪樕?，要是趕上洪災旱災，基本就顆粒無收了。天災加上苛捐雜稅，借米下鍋的日子是常有，想必是很多和我同年代的農(nóng)村孩子都有過的遭遇。若干年后，當我跟許多城里的出身的朋友們聊起這些時，他們更多的是驚訝和搖頭，感覺像是遠古的事。
父親在周邊方圓十里八鄉(xiāng)可算是明星式的人物，今天看來想必有兩個原因，一來脾氣好，心胸寬闊，投人緣兒；二來是有才，用我們老家話講是“百能”式的人。文才藝略無所不通，教書育人，琴棋書畫，木工瓦匠，聽二叔講，十幾歲就會自己買零件組裝收音機，村里的喇叭中播放節(jié)目的收音機也是父親自己義務組裝的，家里的村里的電視機壞了都愿意找他修。在我記憶中，他還利用業(yè)余時間組建了一個農(nóng)村樂隊，長短軍號、口琴、笛子、風琴、嗩吶、二胡等樣樣都能來，婚喪嫁娶掙個家用；家里的木工活兒、瓦工活兒都能干的來且干得漂亮，織毛衣、畫畫、書法這些雅趣都是自然習得；科學養(yǎng)雞，利用家中院落辦過小雞孵化場，利用燈光改變白天黑夜時長創(chuàng)造過母雞兩天下三個蛋的記錄；科學養(yǎng)豬，自學了快速養(yǎng)豬法——在當時條件下四個月出欄。
用今天時髦的話說，父親就是我心目中的男神，他是有怎樣的天才，一個人能學得這么多的技能？父親的遺傳和行為對我們兄弟幾個影響是巨大的，我們兄弟三個，在動手技能上，一直有著不錯的天賦。我準備到北京讀書的時候，他都有自主技術創(chuàng)業(yè)的想法，但因母親的反對和種種原因不得已而擱淺。
父親也是我小學五年的任課老師，當時教數(shù)學、自然、音樂等課程；他性格溫和，從不打罵孩子和學生，這在當時農(nóng)村小學中老師中也是非常少見的，直到父親去世、記憶中父親從來沒有呵斥過我或者體罰我。無論遇到什么事，他都是不急不惱，總是愿意心平氣和地和我說問題講道理。即使溫和如父親這樣，他的好些做法在我當時看來也是不解的，直到我讀高中時才逐漸體會和理解，這是用他的方式在教我做人的一些道理。
因為貧窮，當年的保光小學沒有教育撥款統(tǒng)一配備的桌椅，所有的桌椅都需要學生自己從家里搬，寒暑假再自己扛回家?？墒歉赣H五年來從不幫我搬運，當時的我有的只是委屈，甚至抱怨說“我是您兒子嗎？”，但他始終一句話答復我“自己的事自己干！”。
學校離家雖然不算太遠，但趕上下雨下雪，農(nóng)村道路泥濘濕滑，他也從不把他帶的雨傘給我用同時也不攙扶我回家，只是說“我每天聽天氣預報時你也在旁邊，明明知道要下雨下雪你還不帶傘？”。記憶中最難忘是小學三年級放寒假前的期末考試，一大早推開門，發(fā)現(xiàn)白雪茫茫，已經(jīng)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溝渠，一不小心我掉進溝渠里了，父親急忙趕來把我拉上來，還是一句話“跟在我后面走...”我跟在他后面邊走邊哭。
父親作為我的老師，課余從來不給我講書本知識，我遇到不懂向他請教時，他則說“我上課時你是不是思想開小差了？這個時候問我、不給你講了，自己慢慢琢磨去吧，只有這樣你才長記性，才能上課認真聽講！”。
我讀初三時。碰上教育改革，我所就讀的“北保中學”要改成“北保中心小學”，我們整個學校分流的去向是周邊“朋興中學”和“涂河中學”?？晌叶疾幌肴?，在我心中這兩所中學和我就讀的“北保中學”一樣都是農(nóng)村中學，而我一心想到朋興鄉(xiāng)唯一一所城里中學——“營房街中學”讀書。對父親說了我的想法，他說：“去可以，但是具體事情我不管，你要自己想辦法?！弊罱K在親戚朋友的幫助下我去了我想去的學校。
帶著這些委屈，直到1994年9月，我獨自一人第一次踏上去往北京的火車，我突然明白父親這些近乎“無情”的做法了，正是這些所謂的“無情”歷練了我，給予我獨自闖蕩和生活的能力和勇氣。
今天，我的母校“保光小學”“北保中學”“營房街中學”都在教育改革的大潮中都被撤銷或合并了，就連當年讀高中的“文昌中學”，當時是初中、中專、高中并存的學校，現(xiàn)在也只剩初中了。有時跟那時同學們開玩笑說，我怎么和武俠小說中的“滅絕師太”一樣？只要我所讀過的學校全都滅絕了、難道是我真有“一掃光”或“路過之處寸草不生”的功力嗎？其實想想，這些學校的關停并轉都是社會發(fā)展的需要，這三十年是中國社會高速發(fā)展的三十年、優(yōu)勢資源整合配置也是必要的。
讀書的時候，尤其是小學、初中，只要是放學回家，家里總是有干不完的農(nóng)活。尤其是暑假期間，天氣酷熱農(nóng)活繁多，當時在半推半就的矛盾中學會了割麥、插秧、種大豆、摘棉花、收芝麻、種蔬菜等等一系列農(nóng)活，這樣勞動場景如今依然歷歷在目。到了高中階段，旦逢寒暑假，還得去武漢工地上打零工，在工地上撿扣鉗、搬鋼管、和沙子水泥、搬磚塊等重體力活；武漢的夏天是世人皆知的火爐，而我要在接近40度的高溫下來回搬運5-7米的鋼管，高溫炙烤下的鋼管，手拿燙手，肩抗燙肩。但當時工地的條件是管吃管住、還能一天給五塊錢，為了盡可能幫助父母分攤一下家庭生活的壓力，同時想堅持完成自己的學業(yè)，別無他法只能咬牙抗住。
（圖片非實景圖、來源網(wǎng)絡）
在北京讀書期間，我極力想擺脫靠借錢讀書的窘境，不得不走街串巷賣煤球、賣大米賣面條、推銷電話消毒片、節(jié)能圈等小生意，最體面的一份工作是在哈德門和崇文門飯店中賣飛機票。個中滋味，有苦有樂，恰恰是這些艱辛的工作，讓我體會到父母生活的不易，當時剛畢業(yè)找工作時我定位比較低，就是為了盡快就業(yè)掙錢使家里擺脫困境。
（圖片為非實景圖、來源網(wǎng)絡）
1996年6月我大學畢業(yè)了，為了不再回到地方破敗的小城去討生活，我在投簡歷時都是標明一些體力型崗位（如保潔保安、搬運工等），我只向招聘單位說我是高中畢業(yè)。同年7月底，我遇到了我職業(yè)生涯中的貴人冮鐵軍總經(jīng)理，他先是安排我在家具城管理28個人的清潔班，由于工作較為出色，一個月后他開始讓我接觸家具招商和采購業(yè)務，這個安排讓我對方興未艾的家具行業(yè)產(chǎn)生了濃厚的興趣、從一個保潔領頭干到公司中高層，扎根家居行業(yè)一干就是20多年。
1997年7月中旬的某一天，突然獲知父親罹患鼻咽癌晚期的消息，我立即辭職回家，不幸的是父親在1997年8月永遠離開了我們，當時的父親剛過完48歲的生日才三天。父親在彌留之際，已經(jīng)完全不能說話了，只能用手微弱的比劃，竟還示意母親給我做“糖心雞蛋”吃，同時示意母親把他三個月前已經(jīng)寫好的遺書拿出來給我。在我到家第三天早上，父親帶著遺憾離開了我們，自認還算堅強的我，在父親離開的前一秒我都未曾流過眼淚，那一刻我嚎啕大哭。
父親留給我的遺書有句話，“父債子還，理所當然”，他在生病期間家里借了不少外債，遺書告訴我，無論多么困難，都要將這些債務在最短時間償還完畢，這是做人的最基本的誠信。作為長子，我必須要全部承擔起這些擔子來。同時要充當起父親和哥哥的雙重角色，要把尚在讀高中的三弟支持到完成大學并幫助他組織家庭，并支持二弟成家立業(yè)，還要替他完成贍養(yǎng)爺爺奶奶、外公外婆，照顧好我母親的任務，這二十年來我一絲一毫都不曾懈怠，一直在踐行父親對我的囑托和我自己心底的諾言。
除了遺書，父親還分別寫了三封書函，分別是給我姑父的“致姐夫書函”，和我兩個舅舅的——“致舅兄書函”，以及給他最好的朋友殷赫茍叔“致?lián)从褧?。給姑父和舅舅的信函大意是說他未能做到兒子和女婿的本分，不能給老人養(yǎng)老送終是他的遺憾、希望他們替他完成遺愿；同時懇請他們幫襯母親把我們兄弟三人的學業(yè)完成，并成家立業(yè)。給好友的信大意是說我母親體弱多病、需要出重體力的農(nóng)活還望多多幫助。他就是這么一個心細如絲、心潤如玉的丈夫、父親、兄弟、朋友，哪怕是在人生的邊緣。
匆匆處理完父親的后事，我再次踏上北京謀生的征程。1997年9月18日，應聘到正在籌辦的東方家園上班，一個月后董事長把我的老領導冮鐵軍先生請到公司并出任總經(jīng)理一職，自此我就開始了長達20多年的家居商場管理工作。
1999年8月三弟傳來令人振奮的好消息，他考上了全國211重點高校之一的“武漢理工大學”。這是我?guī)啄陙砺牭降淖詈玫南⒘?，雖然母親患病，同時還要供給三弟四年大學的學業(yè)，而我剛踏上工作崗位不久，擔子之重不言而喻。但看到明天的希望，我的斗志越發(fā)的強烈。
2000年爺爺終因父親早逝的打擊離開了我們，2006年4月外公也離去了，2006年4月二嬸也因病英年早逝，2006年11月奶奶也去世了。多難興邦，多難也興家，苦難擊不垮不認命的強者。這么些年以來，我常懷感恩之心，感恩苦難教會我堅強，感恩一路幫襯我們的親朋好友。
我的啟蒙老師，也是我的父親常和我說的三句話：
1、不管多窮一定要讀書，惟有讀書才能跳出“殷家大灣”這個農(nóng)門。
2、寧可給高人提包袱也不能給低人當師傅。
3、幫助別人就不要求回報，就當是自己升華了。
我一直把這些話記在心里，當作我的座右銘，我會把這些寶貴的精神的遺產(chǎn)傳給我的兒子。兒子今天（2017年6月19日）小學畢業(yè)，這是他成長過程中經(jīng)歷的第一大步，意味著自己以后要接受更多更大的挑戰(zhàn)。畢業(yè)是一個階段的終點，也是下一階段的起點。
六年的時光，孩子們一起經(jīng)歷了太多，太多。從一年級時的懵懵懂懂到六年級畢業(yè)時翩翩少年。辛勤工作的老師無時無地的給予孩子們的呵護，無時無地的引導孩子在知識的海洋中遨游。。。老師給予孩子們的不但是課本知識還有更多做人的道理。
這六年也是家長們交流最密切的六年，和孩子們一樣從相識到交成好朋友，六年，說長不長，說短也不短。孩子和家長都在學習進步。
這六年，孩子們之間相互幫助，也帶動家長們相互互動，如同溫暖的大家庭一般。孩子們畢業(yè)了，舍不得，舍不得同窗六年的同學，舍不得敬愛的老師，舍不得在草橋小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；舍不得，同學間、朋友間的情誼；同樣家長間也舍不得這份情誼。。。
和孩子一起成長，一起畢業(yè)，生命永遠在路上，生命不息，奮斗不止。
記兒子草橋小學畢業(yè)時, 2017年6月19日。
